告别的时候,李霄鹏仍旧带着笑容,尽管他的内心有很多的伤感。9月8日那个夜晚,当女足事实上失去了最后出线权时,李霄鹏平静地站在场边,他在安慰着队员;9月11日那个夜晚,李霄鹏甚至和记者开起了玩笑,当时记者“笑话”他普通话不好,弄得翻译都听不懂,李霄鹏嘿嘿一乐:“现在翻译也被我的山东话给搞失业了,我现在失业了,还得帮着翻译找工作。”
这个有着一副罗圈腿,笑称站直了能高三公分的山东汉子,从骨子里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人,只是他不愿意去伤害别人,在采访中,有些话他不得不欲言又止。“有些事情,你们就别问我了,烂在我的肚子里吧。”李霄鹏说。
辞职并不突然
《足球》:和澳大利亚的比赛后宣布辞职,这个突然的决定,让大家很惊讶。
李霄鹏:其实这个事情并不突然。之前,我也表达过类似态度,不过大家总觉得我是在说笑话。但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实现。在我退役前,我就给你们说过我到了30岁就退役吧?你们都不信,但我30岁的那年,我就毅然选择了退役。
你宣布辞职后,足协是什么态度?
这几天我们一直在交流。但对于我来说,我决定的事情,就肯定会做的。至少,我要实现对老婆和孩子的承诺。
这对足协是否也比较突然?
足协方面并没有准备,所以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交流。
其实,在我内心里已做好了准备,与澳大利亚比赛那天我就特意穿着西装去了。那一天,我是非常冷静地去看比赛,内心没任何想法。很多事情到了这个时候,已经没有太多改变余地。但是与朝鲜队比赛,我就没法冷静,因为那场我准备得很充分,但到了与澳大利亚时,我已经很冷静了,因我已经考虑到这样的结果。
再回头想想,与澳大利亚的比赛其实我们打得不错,但当我打算最后一搏、换上马晓旭的时候,球队突然失球了,所以她的压力非常大,之前是两队对攻,而我换上马晓旭的时候已经没有空间了。
你谈到过,你是一个过渡教练。
在我上任之初,我的身份就明确了,我是一个过渡性教练,一年的时间。因为当时女足面对很大的困难,没有其他教练可选,很着急的情况下让我接手的。
如果足协强力挽留呢?
我不会不负责任。可能有些人认为我说完辞职就会一甩手什么都不管了,我不会这样。这一年,教练组和工作人员付出的努力,大家都看到和感受到了,包括队员也是一样。
打朝鲜很窝囊
再回到这次预选赛,大家普遍的感觉是,打朝鲜真应该赢下来,如果这样,后面的发展可能完全不一样了。
在和朝鲜比赛后,队员感觉很窝囊,她们在回来之后都气愤地摔鞋子。在那场比赛中,我们球队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判罚。应该说,面对朝鲜队,队员们心气是非常高的,她们开场之后的表现也是非常不错的。但最终的结果让人遗憾。
在这场比赛和以后的比赛中,我们总是在开场之后打得不错,随后球队陷入低谷。现在,所有人都在反思,认为我们的队员们紧张,但是紧张的原因是什么?为什么开场打得好,而30分钟之后却不行了,如果是教练给她们的压力,那么应该是队员们开场打得紧张,然后慢慢地放开,但实际上却是相反的。
说到队员们紧张,第一场和韩国队的比赛还是挺明显的。
最紧张的只有第一场,后面的比赛,队员的能力其实充分被调动起来了。
在此次奥运会预选赛上,马晓旭还是明显有着伤病的影响,你是真的想把他当作一张王牌吗?
当你战术不奏效的时候,我就要依靠个人能力,就是要把门前所有能把球踢进去的队员用上。在和澳大利亚的比赛中,我们必须取得胜利,所以我需要把能进球的球员放在场上。当配合、定位球、进攻等战术不起作用的时候,我就要采取一些特殊举措,何况这个特殊情况我们曾练过。在和新西兰的比赛中,我们就用过四前锋,而且效果还不错。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了,换马晓旭的时候突然失球了,人家对她的盯防也加强了,因此对于她的发挥非常不利。这算是一个败笔。
但是赌博都有输赢,正常的话澳大利亚赢不了我们,如果我们坚持442或者451的话,他们也不会有机会。
留下马晓旭还有没有其他的考虑?
让马晓旭进入20人名单,我也是在为后面的人做准备。中国足球比较有希望的几个点,我都要给他们发挥空间,马晓旭虽然有伤,但我一定要这么做。
过多考虑队员失误后果
与澳大利亚的赛后新闻发布会上,你说对球队的要求一个硬朗,一个是地面进攻,硬朗球队做到了,但地面进攻的战术却修改了,随后你又对继任者说要坚持。是不是总结之后自己的感觉?
其实最后我放弃了一项,就是后场大范围的倒球。这跟之前的四场热身赛有很大关系,当时我们占了绝对优势。跟俄罗斯,守门员失误,后卫一个乌龙,丢了两个球;和荷兰的比赛,第一场守门员失误,第二场是后卫的失误。我感觉队员们对这个踢法有些恐惧了,如果拿到大赛上来用,一旦失误,这个队员可能就要下场了,没法用了,所以我没有特别强求,有危险的时候按照自己想法来处理,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踢,从心理上来说选择了一个让队员能接受的方式。
毕竟在这样的大赛上,全国注目,一旦有失误,所有的人都会攻击她,在并不成熟的时候你非让她这么踢,而且在之前热身赛中连续三场都出现低级失误,可能就很危险了。为什么最后放弃这样的踢法,就是出于这这样的考虑。
这就引来了一个问题,亚运会的时候地面进攻像模像样,但是现在又回到原点了,这是外界比较失望的地方。
我作为教练要考虑到亚运会和这个比赛的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,这个比赛队员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,不允许自己失误,而亚运会则是锻炼队员。
其实你以后再去看比赛就会发现,我们跟韩国队相差不大,即使是0比0的时候,我也没有龟缩半场,我们也有对攻。对朝鲜队,我们也是有机会,但是大家忽略了一个问题,那就是朝鲜队仍旧是世界强队,还有澳大利亚也是一样,大家都不去想对手的情况,只看到我们。
再说战术的问题,因为热身赛期间输球都输得很窝囊:我们压着对手打,但是由于后防的失误导致了输球。所以我这次没有选择原有的踢法,因为一旦选择了,队员的技术能力,在压力的情况下,她们失误的几率肯定是100%的。
第一场和韩国的比赛,也是尝试地面进攻,但队员们的失误非常多。
队员们都有这样的想法,就是别在我这里失误。现在反思从亚运会到奥预赛,我也是过多考虑了结果,也过多了考虑了队员失误后的后果,这是没有坚持的一个原因。所以,我更多地希望以后的教练,一定要去坚持自己的想法。
对女足一定要宽容
如今,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一年的执教,怎么评价女足呢?
虽然成绩不太好,但需要说的一点是,现在大家对于女足的要求标准都是五大联赛的要求,认为女足应该如何如何,但是我想大家应该看看女足在亚洲杯上的表现,然后再看看我接手之后女足的改变,包括场面、机会……
此外还要看到,她们就是女足。如果大家很严格很苛刻地去看日本队的话,也会发现原来日本队也有很多问题,包括她们与朝鲜队的比赛。这时候你一定会想,世界冠军怎么这样打?被朝鲜队压着,也开大脚,进攻也出不来……
我希望大家多从不同的角度去看看,宽容一些,毕竟他们一个月才拿着一千多、二千多元工资,他们实际上是非职业的专业女足运动员。有时候甚至我在想,让这些收入微薄、没有保障的队员去完成国家的荣誉,太难为他们了。但大家没有看到这些东西,只是一味地去想:人家五大联赛的球员多么好,停球多么帅,机会把握能力多么强,防守多么从容!
球员的技术能力的确是一个软肋,感觉女足和朝鲜、韩国以及日本相比,有一定的差距。
现在国家队队员已经是尖子中的尖子了,与澳大利亚队的比赛,谁的绝对机会更多,是我们,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,很多澳大利亚球员已经在美国大联盟踢球了,这就是女足的现实。世界上最顶级的球星不过是那几个,但是她们在世界杯上的表现又怎么样。不要光苛刻地要求她们。
在这次比赛中,有时候我们也感觉到,你比较失望。
两场比赛,因为比赛场上的一些问题,让我感觉很不舒服,现在有些话不好说,如果20天之后,当大家都冷静下来了,再去看比赛的录像,可能你们的感觉就会不一样。现在大家是站在主队的角色上,是从看结果的角度去看待比赛,所有大家很难做到公正客观。
队员们的拼劲是所有人都肯定的。
这也是我最欣慰的地方。我们失败了,但我们一直在努力,这种精神让我很感动。其实,中国队参加的比赛都是最激烈的,包括攻入对方禁区的次数。
被攻击的只是教练这个位置
回顾执教一年,有什么感慨?
我的感慨就是,女足真的很不容易。作为国家队的教练,也很不容易。这一年经历了很多很多,酸甜苦辣都有吧。
就在备战的最关键时期,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,他们批评球队,也进行了人身的攻击。
我觉得这个问题没必要谈,也没有必要回应,我也不会去在乎,所以我一直对这个事情保持沉默。对于我来说,我最在乎我老婆、我儿子、我妈妈对我的感受;我最在乎跟我一二十年朋友的感受;我最在乎身边工作人的感受,足协、队员、我的同事对我的评价。这些人对我的评价是我关心的,其他人说我太正常了。
另一方面,我是个地域性的教练,我是个山东人;他们想要攻击的是这个位置上的人,而不是我,只因为我现在在聚光灯下,如果下一次换了一个教练,那么他们又会去攻击他了。我没有必要去因为这个牵扯精力,那样的话太累了。
当时面对攻击,会不会影响你的执教?
这个不会。在上任的时候,我把会出现的局面早就跟足协领导说明白了。 关键是落实而不是喊口号
奥运会预选赛已经结束了,但中国女足还要继续,你作为一名国家队教练,也是地方足管中心的官员,从你的这两个身份上去看待女足的发展,你有什么建议?
从我的角度上来说,女足就是女足,要想发展的话,在中国光喊口号没用,让她们连业余球员的待遇都没有,连个踢野球的地方都没有,让她们去实现国家最高的目标,太难了。
我感觉也不要拿现在的队员跟原来的队员相比,现在队员所承受的压力,面对的一些问题,远非原来那些队员所能承受的。拿了冠军回来之后,关注的人群才多,而现在的队员一言一行都是在高度监督下,原来队员在90年代她们的收入比现在的高。
日本的泽惠希已经33岁了,但中国女足队员,二十六七岁就退役,中国女足总是青黄不接。
泽惠希也不容易。对于中国女足来说,一定要有好的环境,好的待遇,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参与。然而目前,环境还是比较差的,我接触了之后,已经对女足有感情了,但是我自己的姊妹或亲戚,我现在肯定不让她们选择踢球。
各个体育局对于女足的贯彻如何?
我感觉现在关键是落实,而不是喊口号,说了太多,还不如多培训一些青少年的教练,如果他们的水平提高了,那么从小的基础肯定要好。我希望大家多看看女超联赛,毕竟你们看到的是国家队比赛,如果你们看看女超联赛的水平,就知道现在中国女足是个什么情况了。
说真的,当我看到女超联赛,球员们在空无一人的看台上踢球的时候,我内心真的非常非常难过。
我只回了一次家
这次奥运会预选赛在济南进行,那么你这段时间回家吗?
我给你说实话,其实我这段时间回家了一趟,那是在打完和澳大利亚的比赛后,我回家了一次。我想,如果我们不是在那场比赛中出局,可能我只能在全部比赛结束后才能回家了。
虽然你在四场比赛中过家门而不入,但你也是东道主啊,赛后是不是要宴请一下大家?
这个是自然的,我准备等到比赛结束了之后跟球队的人聚一下,我已经通过朋友给找好了地方,肯定是要安静一些的,而且大饭店到比赛结束之后也关门了,所以我让朋友给我们留着。
想儿子吧?之前你儿子被媒体拍下来看比赛!
拍下来就拍下来把,这个没问题啊。说起儿子,让我想起两个故事,有一次他看比赛,结果儿子举着手喊:“李霄鹏下课!下课!”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喊,他说,你下课了就能送我上幼儿园了,就能陪我玩了。
可是,儿子他还是希望他父亲成功的,在与澳大利亚比赛那天,我老婆带他看比赛,比赛结束了,我老婆说,中国女足出线没戏了,结果我儿子就哭了,一边哭一边喊:“为什么,凭什么?”老婆给我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,我也有点想掉泪的感觉。